遗憾的是,一些关于改名失败的短视频屡屡提到石家庄,甚至把石家庄排在第一名,理由是把“常山”改为“石家庄”,太缺少文化内涵和历史传承了。不能说石家庄和常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,今天的石家庄一带,历史上确实属于常山郡(也曾经叫恒山郡、常山国)。但是,不会因为历史上在常山境内,就一定叫常山。战国时期的中山国,其疆域西起太行山麓,东到今天衡水市的冀州区(旧称扶柳县),石家庄不仅位居中山国境内,而且处于中山国的中心区域,但同样不会因此就一定叫中山。卢(卢沟桥)汉(汉口)铁路通车之后,清朝政府同意修建正太铁路,几经周折,终于在1907年完工。依照最初的设计,正太铁路和卢汉铁路接轨的火车站,在滹沱河畔的柳林铺,后来才移至石家庄。移至石家庄的原因有两种说法:一是原来计划和滹沱河形成水陆联运,但经过较长时间的观察发现,即使是在汛期,滹沱河也难以通行比较大的货运船只,所以放弃了这一设想。二是原来想沿着滹沱河谷向西修筑,后来发现河谷地区的地质条件不适合修筑铁路,所以把车站南移30里。而正太铁路建设中最惨痛的教训是,铁轨运到施工现场才发现,不是标准轨距的铁轨,而是窄轨。虽然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据理力争,但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却不得不妥协。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,卢汉铁路和正太铁路的轨距不同,不能自然过轨。也就是外来的火车开不进山西,山西的火车开不上卢汉铁路。不论是从山西运出的货物,还是运入山西的货物,都必须在石家庄重新装卸。可是,从这条铁路卸下来的货物,并不能马上就装上另一条铁路的火车,需要在车站存放一段时间,于是又催生了一个行业:仓储。据说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,石家庄从事相关行业的工人就达到3万人之多。于是,一座城市应运而生了。毫无疑问,它是从一个村庄起步的。据清朝光绪年间编撰的《获鹿县志》记载:“石家庄,县东南35里,街道6、庙宇6、井泉4。”一个村子有6条街道、6个庙宇还有4眼水井,如此看来不是个太小的村庄。1925年获鹿县(今鹿泉区)将石家庄村和休门村、栗村合并,取名石门,同年经北洋政府批准,正式命名为“石门市”。所以,石家庄市的前身和旧称叫石门,既非常山,亦非正定。“石门封锁太行山,勇士掀开指顾间。”这是解放战争时期朱德总司令所题七律《攻克石门》中的诗句。我总觉得石门是个好名字。想象一下,它西依太行山麓,东接华北平原,既是从西部地区进入华北平原的门户,也是从华北平原穿越太行山进入西部地区的门户,是中华大地上当之无愧的一座“石门”!后来为什么不叫石门了呢?1947年,石家庄解放,晋察冀边区批准更名的原因是日伪时期使用了石门名称,要清除日伪的影响和痕迹。没错,日伪政权确实使用了石门的名字。但是,石门确实是中国的北洋政府命名的,日军侵华期间除去伪满洲国重新命名过一些城市外,大部分都是沿用原来的名字,这样的名字有必要都改吗?当然,那个年代的领导有那个年代的思考,我们作为后人没有切身感受,无权指责。一些人对石家庄名字的“遗憾”,让我想起明太祖朱元璋。他出身卑微,放过牛、要过饭、当过和尚。登基做皇帝之后,曾经想攀附朱熹,自称是朱熹后人。有一次其接见某县一位朱姓教谕,饶有兴致地问对方是否为朱熹后裔,对方表示虽然自己非常仰慕朱熹,但朱熹并不是自己的祖先。后来,朱元璋又问一位朱姓典史是否为朱熹后裔,对方也说不是。连这些最底层的官员都不肯昧心攀附,自己又何苦呢!从此,朱元璋以“淮右布衣”自称,昭告天下:“我就是草根出身!”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朱元璋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形象。现在五花八门的攀附,让人头皮发麻。有一洼泥水,就曾经是王母娘娘的瑶池,有两块旧砖,就曾经是玉皇大帝的行宫。有人如阿Q一般动不动就标榜“我们先前——比你阔的多啦!”而我非常佩服石家庄人,他们毫不讳言石家庄当年就是一个村庄,而且常常谦虚地自称是个小村庄。从来不煞有介事地声称曾经是战国古都,是汉唐郡城。新乐虽然有“伏羲台”,但没有人编撰伏羲曾经来石家庄开荒种地或授人以渔的神话。众所周知,深圳曾经是一个小渔村,石家庄被命名为“石门市”的时候,上海还是一个县城,但这并不影响今天上海和深圳的辉煌。承认自己从一个村庄起步,丝毫也不意味着石家庄没有文化积淀。如今石家庄市的县(市、区)中,有6个千年古县,它们拱卫的城市,怎么可能没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呢?且不说千乘之国中山的辉煌、一代名将赵子龙的神勇,也不说井陉古道的沧桑、赵州石桥的风流,单凭东垣古城遗址的考古发现就足以让人震撼。遗址位于石家庄市长安区北部,面积2.76平方公里。2024年对遗址的进一步清理,明确了该建筑是一组规模宏大、等级甚高的殿堂基址,其应是郡国的最高官署或宫殿区所在。遗址可以分为两期,第二期保存状况较好,由台基主体、台基外缘廊道、附属建筑以及建筑外缘的散水构成,其中出土了筒瓦、板瓦等大量建筑构件。同时,在建筑基址群的东部夯土区发现了较为复杂的排水系统,这一发现丰富了汉代宫殿建筑历史研究的实证。考古发现是最为权威的历史陈述,所有推论出来的历史最后都需要考古来证实。而考古证实石家庄市在汉代已有宫殿级别的建筑。石家庄不仅历史悠久,古迹众多,而且因为西拥太行,名山胜水,风光如画。如果说“天下第一石桥”赵州桥是桥梁建筑史上的里程碑,那么历史文化名城正定,则见证了汉唐以来燕赵大地的风云变幻、盛衰兴替。古城墙和南城门、隆兴寺、赵云庙、临济寺澄灵塔,一处处古迹和今天红红火火的正定相互辉映,给人以美感,给人以喜乐。天桂山奇峰林立,洞泉遍布,林木繁茂,云环雾绕,美不胜收。嶂石岩层峦叠嶂,危崖绝壁,沟谷纵横,别具风韵。苍岩山不仅自然风光奇秀,而且因为1300多年前隋炀帝的长女南阳公主来此出家修行而成为宗教文化盛地,山中的古刹名殿至今瑰丽壮观,古色古香。还有云海频出、瀑布成群的驼梁。我曾经问过一个经常去驼梁的朋友,去驼梁有什么样的体验?他说:“夏天去驼梁,比任何避暑胜地都避暑。”而在中国革命的最后一个农村根据地西柏坡,既可以共情新中国从这里走来的豪迈,又可以感受胜利来之不易的艰辛,更能够领会为什么务必继续保持“谦虚谨慎、不骄不躁”的作风,务必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。过去我们有一种误解,总以为诸如济南大明湖、邯郸丛台那样在城区之内的风景才是这个城市的。其实,提起杭州,我们不仅想到西湖,还想到千岛湖、天目山,而千岛湖在淳安县境内,天目山距离杭州市还有84公里。但毋庸置疑,它们都是杭州市的风景名胜。石家庄这些或美丽或珍稀的旅游资源,虽然不一定在主城区,但它们都是石家庄市的,这一点必须宣传得深入人心。“这么近,那么美,周末到河北”游览河北好风光,一定要来石家庄。总有人拿所谓“石家庄改名失败”说事,归根到底和石家庄、特别是“庄”字的土气有关。其实名字就是一个符号、一个标志,没有那么复杂。哈尔滨在满语中是“晒网场”,呼和浩特在蒙古语中是“青色之城”,山东得名于在太行山以东,山西得名于在太行山以西。单就名字来说,都没有多少文化内涵。当初从石家庄和休门各取一字叫石门,似乎学问并不高深。其实,“江苏”就是江宁和苏州各取一字,“安徽”就是安庆和徽州各取一字,“甘肃”就是甘州和肃州各取一字。不仅国内如此,国外也差不多。殖民者到达冰岛的时候,首先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冰川,惊呼“冰岛”,于是后来这个国家叫冰岛。世界知名的发达国家加拿大,在土著居民的语言中,居然也是“村庄”。当然,又有丰富内涵又寓意吉祥,还能讲出故事的名字最好。可恰恰许多这样的地方,由于种种原因逐步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。我的家乡衡水市在汉代有个观津县,就是西汉文帝的皇后、景帝和武帝两朝太后窦猗房的故里。津为渡口,有水才有渡口,观津应当是眺望渡口或与水为邻的意思,多美好的名字。后来,该县并入了武邑县。今天,该县古老的观津城已经成为一个普通的村庄,这样的事例俯拾皆是。而许多最初没有内涵的名字,在历史的演进中不断被赋予内涵,日渐厚重而生机勃勃,比如石家庄。这个名字确实平凡,但它一解放就肩负着为我们管理城市积累经验的使命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,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,它的内涵更是不断被充实,并且它不断续写着新的故事。大俗即大雅。“庄”字本土,但以“庄”而成为省会,独此一家。“国际庄”和“天下第一庄”都有调侃的成分,但仔细想想,实至名归。更何况无论是斑斓的历史还是亮丽的今天,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城市建设,都足以支撑起这个独一无二的“庄”,让它在众多的都市中占有一席之地。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……何陋之有?”《陋室铭》出自唐代著名文学家刘禹锡之手,他自称“系出中山”,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,这样看来至少祖籍为石家庄。如果刘禹锡能穿越到今天,一定会为家乡赋诗,而其中一定会有一句“虽然名庄,何土之有?”来源:《乡音》2025年第6期 作者:郭 华